冬日，去看看黄河

　　冬日，我来到黄河边。

　　北方的冬日，与“风景”这个词，其实难以匹配。这样的季节，一树繁华落尽，一色原野苍茫，那些村庄和草儿，在风声中显得破落。天空影影绰绰的，有迷茫的灰白色，似扫不去的人们的繁复心事，干净的是扫荡大地的北风。

　　这个季节，望着树木裸露出的真实，心里原本就没有更多的奢望。没有了奢望，眼中的惊喜却不期而遇。

　　首先的惊喜，是堤岸的树林。一踏入，立刻有一种清静感袭来。虽然层林尽染的季节已过、杨柳的叶子显得枯黄，但那些叶子，仍然紧紧抓住枝条不肯撒手，那横斜逸出的虬枝，沧桑而隐忍地横斜在空中，清晰地显示出生命的脉络，写满或深或浅的故事。那橙黄色的叶片，在微风中飞旋而下，有“虬枝接叶而吟风”的静美。从它们身上，你看不到列维坦油画里的忧郁，那是俄罗斯白桦林的风格。杨柳树林边上，松柏“涛声依旧”，一副小家碧绿的肤色，挺拔傲然的它们，宛如一幅“河在林中，人在景中”水墨画梦境。或许，它们在月光下，更能显出一种坚毅的质感。在这样的林子里穿行，唯有的感觉，除了惬意还是惬意。

　　再向里面走，是一处湿地。我喜欢湿地的植物，此刻的湿地，荒草齐腰，色泽或枯黄、或金红。芦苇雪白的花穗在风中摇摆，红色的蓼花在举着燃烧的火把，草丛中的柳条还顽强地透着黄绿色。这黄绿色抒情的音符，在有苍凉美感的冬日黄河湿地，让触摸的目光，变得柔软起来。

　　向河边走去。对面的树木、村落、人影、车辆清晰可见，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画，苍凉、肃穆。草滩里，可以看到有几只羊和牧羊人，也像一幅画。牧羊人靠在矮矮的树丛上，像在向远方眺望或者沉思。因为距离，我无法看清牧羊人的表情，更无法靠近他的生活，他在自然的草与大河之间，在远离城市尘嚣的空间里，有自己的自由、自足，有用金钱无法购买的生活。

　　河水越来越近。近处，一畦畦的青色的芽苗，挑逗着寒冷的冬天；在风中飞翔的鸟儿，时而擦过岸边芦苇荡，给平静的黄河，增加了跃动的色彩。或许，它们也在努力，想为这寂静寥廓的空间，增添一点喧闹的气氛，可是，静谧仍是这一片空间的王，主宰着这里的基调。鸟儿驶过，河面回归清寂。只有全身心地融进大自然，才能体验得到，大自然和人之间，有着怎样相同的灵犀与和谐。

　　空气凉凉的，纯净，有点潮湿，那是黄河的味道。黄河就在面前。冬天淡淡的阳光，照在河面，衬托出这一片空间，有点神秘莫测，甚至有点寒气袭人。恍恍惚惚间，让人有了迷离的感觉，这就是梦幻中的黄河吗？

　　每一次靠近黄河，不由自主地，在内心深处，都会涌起一种悸动，甚至有一种淡淡忧伤，无法表述。

　　不知曾经多少次看过黄河。“黄河之水天上来”，看到过它黄色波涛的堆积，看到过它雄浑苍凉的奔腾，看到过它无边无际的喧嚣。冬日的黄河，终于放下它咆哮、一泻千里的面纱，不见“黄河滔滔东流去，一叶孤舟任风泄”的景象，不见“欲渡黄河冰塞川，将登太行雪满山”的踪影。冬日的黄河，显得安详而静谧。没有春天的旖旎，没有夏日的绚烂，可它并不是萧索寂寞的，更添了一种别样的味道……只有冬日的黄河，才有喧嚣后如此的淡定，才有这敢于素面朝天的勇气。

　　杜甫说：“寒江流甚细，有意待人归。”我不是归人，更不是寻梦者。倒更像一首诗里写的，“踏踏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，你不是归人是过客”。阳光渐渐淡了起来，风变得生硬起来，我站在黄河边，丝毫没有急于回归的意思。在黄河边上，我在静静聆听，听冰层下面，那潺潺流动的水声……我能想象得到，在它平静的面容下面，水在缓慢地移动。河水不愿意被寒冷笼罩，急速向前方奔去。

　　回想起来，在冬天的下午，在淡淡的阳光下，看看我们的母亲河，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，愉快，而且有意义。

　　■任崇喜